老成都的三月茶事
更新时间:2025-03-13 20:47 浏览量:10
春三月的雨丝斜斜掠过玻璃窗,将蜀锦般的烟霭织进成都的回忆。我蜷在文殊坊的老竹椅上,看茶博士拎着龙嘴铜壶在方寸间腾挪。那壶嘴忽地往下一沉,银瀑入盏的刹那,整个茶馆的时空都漾起了褶皱。
成都人吃茶的仪式感,是写在基因里的密码。五代孟昶在锦江边设"茶酒司",让贩夫走卒与鸿儒共享一盏春色。到民国时,少城公园的鹤鸣茶社里,长衫客们用茶盖在碗沿轻轻一划,便划出了半部巴蜀秘史。抗战烽火中,老舍在茶馆写《四世同堂》,闻一多用三花茶润着《楚辞校补》的墨香。茶碗里沉浮的,何止是青叶,分明是整座城池的脾性。
"三花"这名字起得妙,像成都人自嘲时那微眯的眼角。国营茶厂改制前的最后一批茉莉花茶,硬是被喝成了城市图腾。在我记忆中,有一位张大爷每天都自备青花盖碗,上午十点左右必来占河边的位子,他的青花盖碗包裹着茶垢,说是"养了三十年的老釉"。"三才碗晓得伐?盖为天,托为地,碗是人。"他呷着琥珀色的茶汤,眼角的皱纹里淌着旧时光,"当年在锦江剧场听贾瞎子的竹琴,盖碗碰出的声响,比现在那些个摇滚乐队还带劲。"
我常疑心成都的茶馆是时空虫洞。穿对襟衫的老者握着智能手机刷抖音,穿汉服的姑娘在桌上敲电脑,穿貂的嬢嬢们把麻将搓得震天响。茶博士穿梭其间续水,铜壶嘴始终离碗口三寸,像丈量着某种微妙的距离。墙角那仿修的老虎灶正煨着老荫茶,水雾与盖碗里的茉莉香在空气里跳探戈。忽听得"当啷"一声,某位茶客将茶盖反扣,幺师的便唱着"会钞——"过来收钱,那尾音拖得老长。
黄昏时雨水停止了,斜阳从空隙处漏了进来,像在茶汤里撒了把金箔。张大爷摸出保温杯,把凉透的茶底仔细倒进去。"带回去浇花,"他说,"三花浇三花,来年开得更鲜亮。"我突然想起梁实秋写成都"一杯茶可喝整天",顿觉这盖碗里盛的哪里是茶,分明是成都人用闲适酿的陈醋,把光阴都渍得绵软了。
茶客渐散,檐角的风铃兀自叮咚。满地瓜子壳拼成抽象画,幺师的竹扫帚沙沙写着草书。我摩挲着温润的盖碗,忽觉王小波说的"似水流年"原是这般滋味——在成都的茶碗里,俗世烟火与文人风骨早炖成了老汤,咕嘟咕嘟冒着叫人安心的泡。#成都头条#