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打个盹的功夫,幼妹却失踪了——失踪的阿繁
更新时间:2025-09-15 20:57 浏览量:3
夫君高中探花回乡祭祖,我为照顾生病的幼妹留在家中,可只是打个盹的功夫,幼妹却失踪了。
我遍寻不得,只能在天亮时分到官府报案。
登记的小吏看我半晌,突然从后院搬来一箩筐我的画像。
「我说怎么瞧着姑娘眼熟,原来你就是十年前失踪的阿繁姑娘啊!」
我看着自己泛黄的画像,在小吏激动的话语中才明白,原来打个盹已是十年过去了。
1
「不能吧。」我面上的笑容十分勉强,「你是不是同我说笑的?」
小吏的话委实太过骇人,让人难以置信。
那小吏已是兴奋得红了眼,死死地盯着我,像是生怕我跑了一般。
「阿繁姑娘,我怎会说笑,我已经让人去章宅报信了,咱们衙门离章宅不远,想必很快就会有人过来。」
难道我是失忆了?还是有什么奇遇?亦或者谁跟我玩笑的?
我抚着额头,想的全是昨晚的事。
昨晚我一直在照顾年仅五岁的妹妹章锦,她高热反复,我不敢离开一步,连煎药都在屋里。
直到戌时末她退热了,我方松口气,坐在旁边小憩。
但等我再睁眼,家中一切如旧,床铺干净整洁,只是章锦不见了!
「妹妹……」想到来这的目的,我匆忙问道,「那我妹妹呢,她还病着……她有没有事?」
如果真如小吏所说现在已是十年后,那当年只有五岁的章锦后来怎么样了?
她醒来没看到我?我明明一直在家,从未离开啊。
想到这我有些头晕,脑海中也是一片混乱。
「你妹妹啊,她马上就要做皇后了!」
「皇后?还没从茫然和震惊中回过神的我愣住了。」
「章锦性子跳脱,最喜新鲜,做了皇后就要长久地生活在深宫之中,她怎会同意……」
「不对,我妹妹为什么会做皇后?」我反应过来急切询问,「我们家只是普通人家,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?」
「我的父亲在徽州只是一位普通的秀才,一辈子靠教书为生。」
「父亲去世后,我和夫君章华带着年幼的章锦来到京城求生。」
「京城居,大不易,我们手中虽有点积蓄,但也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,平时开支都是靠章华卖画抄书和我接绣活维持。」
「就算章华中了探花入仕为官,可京中那么多贵族官宦之家,这皇后之位怎会轮到章锦头上?」
「普通人家?」小吏笑了,「怎会是普通人家,你妹妹的族兄可是章丞相的独子,如今的吏部天官,陛下跟前的红人呢!」
「我袖中的手一抖,声音发颤:『族兄?哪个族兄?叫什么名字?』」
「叫章华啊。」
小吏说起这个就开始滔滔不绝:「说起这个,就不得不提十年前,就是熙宁二十六年的殿试了,章丞相在大殿上一眼就看到了当时的章尚书,觉得他很像自己丢失的儿子。」
「后来着人一查,没想到还真是自己儿子,你说这巧不巧?」
「更巧的是,章尚书丢失的那二十年竟然阴差阳错养在徽州章家的旁支家中,徽州章家那可是章丞相的老家,这算不算灯下黑……」
小吏的话还在继续,我已无心去听。
章华居然是丞相的儿子,所以章锦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选为皇后的吗?
那章锦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?
疑问盘旋在脑海中,理不清,解不开。
不等我多想,外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,夹杂着一句高喊:「章尚书来了!」
2
我没想到再次见到章华会是在官府。
会是在十年后。
由下人引进来的贵公子一身华服,头戴玉冠,眉眼凌厉,鬓生白发,举手投足间尽显身居高位的威严与矜贵。
看着他,我有片刻的恍惚。
明明几天前他才中了探花,拉着我又哭又笑,说没有辜负长辈的期望。
而我们昨日刚分别,我将他送到门口,叮嘱他回乡路上一定要小心,早日回来。
于我而言才一天时间而已,怎么就天翻地覆了?
小吏激动地上前行礼,很是谄媚:「章尚书,你看看这是你要找的阿繁姑娘没错吧?」
章华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落在我身上,满是审视。
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那双始终没有任何波澜的眸子在对上我的目光时骤然暗了两分。
「是我要找的人。」章华的声音中带出几分疲惫。
小吏笑得更高兴,压抑着兴奋点头哈腰:「尚书大人十年前为了找阿繁姑娘悬赏万两黄金,当时可谓是轰动京城,如今你总算找到人了,真是苦尽甘来,小的在这里恭喜你了!」
恭喜是假,要赏才是真。
「管家,一会儿将赏金给他。」章华语气轻飘飘的,好像给出去的不是万两黄金,而只是几个铜板。
年迈的管家躬身应是。
我在旁听得咋舌,从前我们一家人生活拮据,一个铜板都要算计着花。
可现在他是丞相独子,氏族显贵之后,缺什么都不会缺钱。
章华上前两步,目光在我脸上看了又看,半晌才道:「走吧,阿繁,我带你回去。」
我纠结半晌还是跟在他身后出了县衙。
如今我还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。
两眼一抹黑,唯一熟悉的就是章华,只能跟着他走。
县衙门口正停着宝马香车,成群的奴仆侍立在旁,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后护送。
我看得眼晕,这排场堪比皇家出行的仪仗了吧。
我沉默地跟在章华身后,谢绝了下人的服侍,自己爬上马车。
帘子放下,马车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。
「那个……」我踌躇半晌问道,「不知阿锦可还好?」
「都好。」提到章锦,章华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宠溺,「一入宫门深似海,能在进宫前看到你回来,她应该会开心的。」
「今日公主叫她进宫说话去了,不然定会同我一起去接你的。」
我含笑点头,抬头看着已过而立之年的章华,这个年纪本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,他怎么就生了这么多白发呢?
想来,他过得也不好吧,大家族里多的是不得已和无可奈何。
心中的疑问到底没问出口,我低下头沉默起来。
章华像是看透我心中所想一般,自嘲道:「我在你心里是会拿妹妹去换前程富贵的人吗?」
「放心吧,阿锦是自愿的,她七岁就进宫给公主做伴读,与当今陛下青梅竹马,两人情投意合。」
被人拆穿心中所想,我尴尬地笑笑,强行辩解:「我也不是那个意思,就是担心阿锦。」
这话实在虚伪又没什么说服力,我索性闭嘴了。
车厢内再次陷入安静,谁也没有再开口。
等马车停下已是一刻钟过去,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,抬头一看,只见朱门之上的牌匾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字——章宅。
「这……」我看着眼前的宅子,看向章华,「这是你现在的……家?」
章华目光微沉:「我现在住这儿。」
「挺好的。」我干巴巴地夸了一句,「很漂亮。」
「不过我还是回平安巷吧,这高门大户规矩多,我也住不习惯。」
话音落下,我又想起来已是十年后了。
「宅子还赁着吧?」
京城的宅子我们当年自然是买不起的,只能租赁。
章华没拒绝也没答应:「我买下来了,但那边没打扫。」
「没事,我自己打扫一下就行。」
「一会儿阿锦回来肯定要见你,住这边吧,方便。」
「让她去平安巷见我也是一样的,反正也没几步路。」
章华凝视我半晌,最终还是妥协了:「我送你过去。」
这次我没再拒绝,率先转身往平安巷去。
平安巷和章宅其实就隔了一条街,但这条街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。
一边是画栋朱帘,一边是柴米油盐,人间百态莫过于此。
和章华并肩走进平安巷时,我不由得想到了早逝的父母。
母亲生章锦时落下病根,吃了好些药都不见好,短短几月就离世了。
父亲受不了打击,自此一病不起。
临终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和章锦,他膝下无子,害怕自己死后族中叔伯惦记家财而对我们不利,便让我们在他死后搬来京中居住。
平安巷的宅子就是父亲当时托了一位在京的好友赁的。
他说京城的章家是我们的本家,虽说早已出了五服,但日后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上门去,看在同姓同宗的份上,人家兴许能帮上一把。
想到这,我叹了口气。
他要是知道,有一天我的夫君会成为本家的郎君,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情。
想到这些往事,我免不了心中难受。
行至小院门口,我伸手推开虚掩的门,踱步进去。
久未住人的小院意外地干净,院角的桂花树已隐有香味,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得微微晃动。
屋内陈设一如往昔,并没有什么变化。
「这挺干净的啊。」我在屋里转悠了一圈,「和以前一模一样。」
章华负手跟在我身旁,眸光幽深:「我一直留着这个宅子,想着有一天我的妻子能回来。」
我脸上的笑容到底维持不住了,心中升起些委屈。
明明我什么都没做,怎么就过去十年了?
如今翻天覆地的变化,让我如何接受呢?
我爱的人,这十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?
「阿繁,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?」
我抬眸看向他。
锦衣华服,玉冠金带也掩饰不住他身上的沉沉暮气。
「你……这些年过得还好吗?」
章华眼中含泪:「吾妻不在,何谈安好?」
这话让我一时语塞,不知该如何接。
3
「阿兄……」
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,我心中一松,只听门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急切。
「阿兄,听说找到我姐姐了,别又是赝品,你千万别被骗了!」
我从窗户看出去,正见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少女提着裙摆跑进院子,眉头微蹙,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担忧。
是阿锦吗?
我几步走出里屋,与急匆匆进来的少女撞了个满怀。
「你……」
章锦的话刚出口就说不下去了,眼中写满了震惊。
我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脸。
对他们而言是十年过去,但对我不过是一晚上罢了,这张脸自然没什么变化。
「姐姐?」章锦试探地开口,「是你吗?」
我点点头,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有些不敢认。
章华是变老了,勉强能接受。
妹妹却是一夜间从五岁变成了十五岁,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。
想来章锦的心情也是一样的,她后退两步,震惊变成了惊恐。
章华踱步出来,声音清冷:「阿锦,这就是你阿姐。」
章锦显然不信,几次想要反驳,但看到我的脸后又将话咽了下去。
气氛陡然僵住,我只能主动将自己经历的再跟章锦说了一遍,她半信半疑,又凑近了仔细看我的脸。
我站着没动,任由她上手摸了个遍。
「你真是我阿姐!」章锦小脸上多了几分笑,「真神奇,怎么会有这样的奇遇?你真的一点都没变。」
我看着她,柔声道:「我看着你都不敢认,没想到我的妹妹长大了居然这么漂亮。」
章锦羞涩地笑笑,挽着我的手开始说说笑笑。
倒是章华在旁安静地坐着没说话。
不知不觉已是午时过半,章锦放下茶盏,柔声道:「阿姐,你陪我回章宅吧,这儿很久没住人了。」
「这儿就挺好的,我就住这儿。」我不太想去那个所谓的章宅。
只有这里才是我的家。
章锦不依,靠过来撒娇:「我想让阿姐看看我的嫁衣,之前不太合身让人拿去改了,今日刚送过来呢。」
「况且日后我进宫了,想要见你就没那么容易了,我这么多年没见着你,你多陪陪我好不好?」
我顿时心软下来,看着她委屈的样子一阵心疼。
章锦出生后一直是我带着长大的,直到十年前我失踪。
这十年我没在她身边本就十分愧疚,如今只想多多弥补她,自然是无有不允。
「那我过去陪你住两天再回来?」
章锦自然没有意见,拉着我就要往章宅去。
一路上她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,章华就跟在身后听着,偶尔附和她两句。
一派温馨和乐之象。
4
章宅很大,亭台楼阁,雕梁画栋,让人应接不暇。
我却没心思去欣赏,低着头一直在走神。
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,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,只觉得处处都透着诡异。
这世上真的有人打个盹就能到十年后吗?
我想到这抬头去看章华。
他太冷静了,对我穿越十年的事好像并不关心,也并不惊讶,甚至……
有些冷淡。
他是知道什么?
「阿姐,你晚上同我一起住吧。」章锦问的是我,看向的却是章华。
我自然是没意见。
章华也没意见:「你们商量好就行,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。」
章华走得干净果断,我试探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,我才继续陪着章锦吃东西,只是这一桌子美味佳肴突然变得有些寡淡无味。
「阿锦,你十年前醒来时真的没看到姐姐吗?」我装作闲聊的样子问着章锦,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?」
章锦闻言歪头皱眉看着我:「我也记不太清楚了,只记得醒来就不见姐姐了,我一直哭一直找,后来在外面碰到有几个相熟的叔叔婶婶抱着我哄……」
话刚问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。
当年章锦就只有五岁,能记得什么?
问她这些只会让她难过。
我赶紧安抚章锦,将话题引到章华身上。
「阿姐,你别怪阿兄。」章锦以为我是怪章华提前离席,放下碗筷挥退下人耐心解释,「这些年叔父,也就是阿兄的亲生父亲身体不好,章家全靠阿兄一人撑着,大事小情都要他过问,他也很辛苦。」
「朝中,陛下对他也很是倚重,他整日都在忙,不是不陪你。」
我点点头,笑了起来:「你既唤章家主为叔父,可见章家对你很是不错了。」
章锦有些难为情,半天才扭捏地问道:「叔父这些年待我犹如亲女,在我心中他和父亲差不多,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爹娘,阿姐你不会介意吧?」
我失笑:「傻孩子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」
「章家养你十年,让你锦衣玉食,呼奴唤婢,你若是毫无感激之情,那我才是真的会介意。」
「我和爹娘只希望你过得好。」
章锦顿时泪眼盈盈,扑进我的怀里,低声啜泣:「姐姐,我也希望你过得好,你好吗?」
我没回答,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:「都快嫁人了,还和小时候一样。」
也不知道章锦要嫁的人到底如何,回头得问问章华才行。
我从前从没想过让章锦嫁个多富贵的人家,只希望她嫁个自己喜欢的人。
如今她要嫁进皇家,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章华所说,是她自愿的。
良久,章锦从我怀里抬头,抽噎着问:「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?」
我想了想,用四个字概括:「爱哭,贪吃。」
许是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陪伴的缘故,幼时的章锦很是黏人,找不到人就会哭个不停。
不仅如此,她还甚是贪吃,遇到自己爱吃的,一定要吃腻了才罢休。
有时候我怕她吃多了对身子不好,会让她定时定量吃,她便委屈地去找章华撒泼打滚。
而章华向来心软,又惯着她,大多数时候都会背着我偷偷给她吃。
章锦听我说起这些十分懊恼:「阿兄每次都说这是我们的秘密,不让我告诉你,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嘴不严!」
我低头轻笑:「他不说我也知道。」
说说笑笑一下午,眼看近黄昏,我拉住了支使下人的章锦:「章家主和夫人是长辈,我既然要在这住几天,合该去拜见一下,不知道方不方便?」
「叔母早年亡故,叔父如今在养病,平时基本不见人。」章锦说着笑了笑,「这样吧,我们先用膳,我打发人过去问问,要是叔父方便的话,晚点我就陪你一起去。」
话音落下,章锦就招手叫来婢女吩咐两句。
婢女动作很快,不过两刻钟就回来了:「家主说身子难受,今日就不见阿繁姑娘了,让阿繁姑娘安心住下就是。」
章锦笑道:「阿姐这下可放心了?等叔父身体好些了我再带阿姐去拜见。」
我含笑应下。
章锦喝了丫鬟端来的甜羹,转身高兴地拿了婚服换上。
正红色的婚服穿在少女身上,端庄中带着灵动。
真真是绝代佳人。
「好看。」我拉住她的手,上下看了一圈,「能看到你穿上嫁衣,送你出嫁,也算了了姐姐的一番心愿。」
章锦被夸了,笑容就没停过。
等她换下婚服已是月上柳梢头,估摸着是累了,倒在床上就睡。
我拿了笔墨纸砚想要将章锦今日穿着婚服的样子画下来,一笔一划格外认真。
可今日实在是太累了,画了没一会儿就困得很,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5
「阿繁,阿繁……」
谁?谁在叫我?
我迷迷糊糊睁开眼,可四周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
那缥缈的声音带着惆怅从四面八方响起。
「阿繁,你回去了,可别忘了我。」
「你答应过我的,要找到我,送我回家,可不能食言。」
你是谁?我想要问她,可嗓子像是被堵住一般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「阿繁,阿繁……」
「阿姐!阿姐!」
少女温软的声音取代了那惆怅的声音,将我从梦中拉出来,一睁眼就见章锦笑盈盈的面容在眼前放大。
我坐直身体,只觉头痛难忍,梦境中那人说的话似乎还在我的耳边不停回荡。
「你回去了,可别忘了我。」
这是什么意思?我的失踪和这个说话的人有关?
送她回家又是什么意思?
「阿姐你怎么趴在桌上睡了?快起来,咱们出去逛逛。」章锦坐在旁边,拉着我的手晃不停。
我揉揉眉心,想让自己快些回神。
「逛?去哪儿逛?」
章锦撅着嘴:「哪儿逛都行,只要和阿姐在一起就行。」
我笑着摸摸她的头:「好,咱们一起。」
章锦高兴地拿了外衣给我披上,顺手来摸我的额头:「阿姐脸色好像不太好,是哪儿不舒服吗?」
「昨天就看你脸色难看,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突然看到妹妹长这么大了,被吓的。」
我刚醒过神,随口回道:「是我最近胃口不好,你又病了,我忙着照顾你,自然就……」
话说一半我赶紧闭上嘴,安慰章锦:「没事的,估计是太累了,过几天就好了。」
章锦心生愧疚:「阿姐,不然我们不去了吧?改天再去。」
我赶紧起身去洗漱。
「不用改天,我没事,我也想出去逛逛呢。」
章锦还想说什么,却见有侍女捧着匣子进来。
「姑娘,郎君让人送了首饰过来,说是给阿繁姑娘的。」
「快拿来我看看。」章锦高兴地接过匣子打开,「嗯?怎么都是珍珠的?」
我凑过去看了一眼两个匣子,一个里面装的是些镶了珍珠的钗环,另一个里面则是没镶制的珍珠,拇指大的珍珠颗颗大小均匀,圆润饱满。
我拿了一颗放在手中,触感如丝绸的珍珠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晕,璀璨又迷人。
「阿姐,我来给你戴!」
章锦兴奋地挑了一根流苏钗,拿在手上晃啊晃。
我将珍珠放回去,抬手抚上只用木簪挽好的简单发髻:「不用了,我这样就挺好了。」
章锦推着我到铜镜前坐下,拿着流苏钗在发髻上比划。
「不行,不能辜负阿兄的一片心意,也不能拒绝这么好看的钗子!」
我坐在铜镜前,看着镜中人略微苍白的面容,耳边章锦的声音突然开始模糊,另一道浑厚的声音逐渐清晰,将我拉到章繁十五岁那年的中秋节。
6
少年章华将红豆木簪插在章繁发髻上,面红耳赤地夸道:「很好看。」
章繁噗哧笑起来,走到铜镜前看了又看:「你别说,确实挺好看的,难为你做了这么多天。」
章华怔了一下,下意识地问道:「你怎么知道?」
章繁撇撇嘴,有点骄傲:「这家里就没我不知道的事。」
章华挠挠头,小声说道:「我现在没什么钱,只能送我自己做的木簪给你当诞辰礼,等我以后赚钱了,给你买更好的,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。」
章繁坐在铜镜前,有心逗他,一本正经地说道:「我喜欢珍珠,珍珠簪子,珍珠钗子,珍珠璎珞,要又大又圆的珍珠!」
章华笑得越发灿烂:「好,等日后我有钱了,给你买珍珠的钗环首饰,再给你用珍珠做衣裳,做帐子。」
章繁听了笑得前仰后合:「阿凤,你这样说好像话本子里的臭男人,只会说好话哄人高兴!」
章华急了,赌咒发誓说自己不是臭男人。
「阿姐,很好看。」
伴随着章锦的声音,画面天旋地转,多年前的铜镜与如今的铜镜重合,镜中人眉间红痣被发髻上的珍珠发饰衬得越发鲜艳。
我微微低头,镜中人也低头,惹得流苏轻轻晃动,别有一番风情,却让我生出一股熟悉的陌生感。
就好像镜中人不是我……
我抬手抚上自己的脸,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?
「阿姐,我们快走吧。」
章锦着急忙慌地催促,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我应了一声,将桌上的木簪拿起,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插在发髻上。
章锦闹着要骑马去,我只能一个人上了马车,哪知帘子一掀开,就对上了章华的目光。
我愣了,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进还是不该进。
章华倒是淡定:「今日正好无事,我跟你们一起去,上来吧。」
我硬着头皮上车,局促地坐在他旁边,任由沉默笼罩着整个车厢。
我垂头绞尽脑汁,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。
「那个……」我小心地开口,「你回到章家后感觉怎么样?」
章华思索片刻,吐出两个字:「不好。」
嗯?
这话怎么接?
问哪儿不好?好像不太礼貌啊……
我果断换了个问题。
「你当年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失踪的?」
7
章华闭眼答道:「我从徽州回京才知,一个月。」
我在心里绝望叹气。
就算当年我失踪真的有蹊跷,一个月啊,黄花菜都凉了。
眼看着车厢内的气氛再次冷凝,我费尽心思找话说。
「从前住在平安巷时,我听周围人说章家有个大姑娘,应该是你姐姐吧?我还没见过呢,你和她相处得怎么样?」
章华睁眼看我,在我期待的目光中幽幽道:「她刚及笄那年就仙逝了。」
笑意僵在脸上,我有些后悔。
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听那些婶子将话说完,我这是只听了半截吗?
「咳咳。」我慌张地掩饰尴尬,「那……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?」
车厢中再次陷入沉默,我手揪着衣袖胡思乱想,不会又说错话了吧?
章华叹了口气,无奈答道:「还有两位兄长,也都早早夭折了。」
我闭上眼,感觉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地上,啪的一声摔得稀碎。
我在心里骂自己,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!
「那你是为什么到了徽州?」
我不死心地继续问。
章华眉头微皱。
「当年家中事多,无暇照顾刚出生的我,便想将我送往临安外祖家抚养,只是走水路时船意外翻了,乳娘为救我,把我放在小船上顺江而下。」
我点点头,悄悄松了口气,庆幸自己这次没说错话了。
「原来你是意外流落在外啊。」
我之前其实没少猜测这其中内情,什么仇家追杀,家族内斗,妻妾相争……
看着章华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面庞,我贴心地安慰他:「我看你现在也过得挺好的,什么都有,也不必为了三瓜两枣起早贪黑地忙碌。」
「况且你还做了尚书呢,多威风啊,别人干一辈子都未必能做到你这个位置,而你如今才三十,将来定是前途无量,大有可为。」
我说了一大串,章华一直看着我,那双眼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,深邃,忧郁,哀伤……
「有时候我想我要是从来没来过京城,一直在徽州就好了。」
我避开他的目光,眼神游离,透过风吹起的帘子看着骑在马上的章锦。
少女正是如花般灿烂的年纪,笑容热烈而纯真。
我扬起一抹笑,意有所指。
「昨日之日不可留。」
「人总要面对现实的。」
「譬如你。」
8
章锦精力旺盛,一路上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,我和章华则是跟在她后面。
想到章锦要嫁人了,我心中还有点失落和紧张。
「对了,你还没跟我说过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,我这个做阿姐的可是什么都还不知道。」
章锦昨天跟我说了很多这些年的趣事,唯独没怎么提到她日后的夫君。
「皇上雄才大略,重情重义。」
我满头疑问。
这八个字放在史书上刚刚好,但放在妹夫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适?
我思索半晌,不太确定地问道:「长得好看吗?」
章华反问:「不好看阿锦能同意吗?」
我干笑两声,觉得也是。
章家人都好美物。
因此族中男女就没有丑的。
「那皇上身体康健吗?后宫妃嫔多吗?」
「皇上身体康健,如今后宫并没有妃嫔。」
我稍稍放心。
「我记得十年前仁宗驾崩,膝下几位皇子接连不幸身亡,最后继位的是宗室的一位小郡王。」
「这十年没换皇帝吧?」
章华摇头:「没有。」
我松了口气:「那挺好。」
能活到现在没被弄死,说明这个皇帝运气也是不错的。
毕竟他登基那年可是三个月死了三位皇子。
那是熙宁二十六年,先帝仁宗在会试放榜后突然驾崩,殿试被一推再推。
他一生共有十多个儿子,但最后活下来的就只有三个还没及冠的幼子。
这期间朝堂臣工就皇位到底由谁来坐这个问题而吵得面红耳赤。
结果三个皇子,一个因为和男宠太过激烈死于床榻,一个因为孝期喝酒跌进荷花池淹死了,还有一个半夜在宫殿玩火把自己烧死了。
真是闻者沉默,见者哀叹。
最后没办法,只能从宗室选人继承皇位。
我能记得这么清楚,还是因为章华就是参加的这一年的会试。
等等!
「当年都传章丞相狼子野心,是真的吗?」
当初皇家宗室的人那么多,可最后由章丞相为首的官员选出来继承大统的郡王居然只有五岁。
民间皆传,三位皇子死得冤,章丞相拥立幼子为帝是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
章华一言难尽地看着我,欲言又止,欲说还休……
我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其实话刚问出口我就后悔了。
现在章丞相可是章华的亲爹。
我话那么多干什么!
「你不用说了,我也不是很想知道!」
话音落下,章华很是干脆地回答:「是真的。」
我瞪了他一眼。
不是说了不用说了吗!
「章尚书?阿繁?」
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我和章华循声望去。
是一位穿着半旧衣裳的中年男人,旁边还跟着一位背药箱的年轻男人。
「周大夫!」
看到熟人,我惊喜地上前问好:「你变化不大啊,这些年还好吗?」
周大夫是住在平安巷时的邻居,他从小就在医馆做学徒,因此我们家平时有个头痛脑热都会找他,他收的诊金便宜,开药时也会尽量不开贵的药材。
「还好还好。」周大夫复杂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着,「昨日就听人说了你的事,我还以为他们跟我说笑呢,如今见你跟十年前一模一样,真是……难以置信。」
因为章华大手笔给出去那么多黄金,所以我的事当日就传得京城人尽皆知了。
「我也觉得不可思议。」
「对了,你如今还在杏林堂吗?你那个师傅还欺负你吗?」
周大夫看向章华,拱手行礼:「多谢关心,托章大人的福,如今我已自己开了医馆,没人再欺负我了。」
章华颔首:「听说你也收徒了?」
周大夫看向身后的年轻男子:「确实收了一个,虽笨了点,但好在心底善良,也不指望他以后有多大成就了,能有一颗仁爱之心就足矣。」
年轻男子被说得脸红,也赶紧上前见礼。
我替周大夫感到高兴,他也算是苦尽甘来。
「对了。」周大夫迟疑地看向我,「阿繁你……身体如何?要我给你看看吗?」
我摆摆手:「不用,我身体很好,就别麻烦你了。」
「你还忙吧?我们不打扰你了。」我看向章锦的身影,「我先陪妹妹逛会儿,等回头再去看你。」
周大夫笑着点头,带着徒弟走了。
目送周大夫走远,我快步追上前方的章锦,将章华远远甩在后面。
9
回到章宅已将近黄昏。
章锦累了,吃了几口东西,喝了半碗甜羹倒头就睡。
我睡不着,拿了纱灯想在园子里逛逛。
章宅的园子又大又精致,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,甚是美丽。
「周大夫,这边请……」
周大夫?是今天遇到的周大夫吗?
我赶紧熄灯躲在假山后,悄悄向走廊方向看去。
只见几个下人手执纱灯走在前面,后面跟着的人赫然是管家和今日碰到的周大夫。
真是他!
这时候来干什么?
我悄悄跟上去。
看着他们七拐八绕才到了一处幽静的院子,而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坐的人正是章华。
我看了一下院子周围巡视的护卫,打消了想要上前偷听的想法,只远远看着。
管家退下后,周大夫坐在章华对面,看样子两人应该是聊得不错,周大夫一直在笑。
我松了口气。
应该是我想多了。
看今天他们那熟稔的样子,两人这些年应该有些交情。
正常来往,没什么不对。
我正想离开,就见章华突然沉下脸,不知说了什么,周大夫突然惶恐地跪下磕头,似乎还在急切地辩解。
章华不复刚才的和气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周大夫,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抬起。
这是什么情况?
下一刻,两个侍卫拉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上前,那孩子被捆得严严实实,哭得涕泗横流,声音凄厉。
「爹!救我!」
我心中一惊。
是周大夫的孩子!
眼看着侍卫将刀架在孩子的脖子上,周大夫连忙高声制止:「不要伤害我儿子!我说!我都说!」
我心中一颤,手中纱灯不慎落地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「谁?」
耳力敏锐的侍卫动作迅速地冲上来,我来不及多想,转身往回跑。
夜晚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,侍卫紧追不舍,我屏住呼吸,闪身躲到了一簇较高的花丛后。
侍卫搜寻的声音渐渐远去,我松了口气,正欲起来离开,就听身后传来章华冰冷的声音。
「你刚才看见了?」
我僵硬地回头,对上章华那双锐利冷漠的眸子。
「我只是刚好经过……什么都没看见。」
章华看我良久,微蹙眉头。
「既然你都看见了,那你来说说你是谁吧。」
我不解地看向章华:「什么意思?」
章华看向我的脸,眼中多了几分痴迷:「这些年来,冒充明月奴的人数不胜数,但你是最像的一个。」
「你这张脸与明月奴长得真是一模一样,除了……」
「多了一颗眉心痣。」
「如果不是你刚才偷听,我还真想陪你多演两天,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。」
10
明月奴是章繁的小名,因出生在中秋夜,故取此名。
我抬手抚上眉间的红痣。
「就因为这个你就怀疑我?这颗痣是我醒来就有的,你……」
章华抬手,打断我的话。
「就算没有这颗痣,你也不是她。」
「在见到你的第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是假的。」
他声音坚定。
「这世上或许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可言行举止、神态习惯总会有所不同。」
「而我,认错谁,都不会认错我的妻子。」
「不管她变成什么样。」
好嘛,以为自己演得挺好,没想到人家一早就知道了。
我摸着眉间的红痣,粲然一笑。
「那你为什么认下我?为什么做这场戏呢?」
章华沉默了。
寂静的夜晚只有虫鸣声不绝于耳。
我追问:「为什么?」
良久,章华痛苦地闭上眼,哑声道:「因为阿锦……」
「她病了。」
「这两年,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。」
「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,你和明月奴肯定有渊源,你身上有她的影子。」
「有时候我看到你,真的会生出你就是她的错觉来。」
我没再继续问下去,只叹息一声:「你想问的我如今都不能回答你,不过我可以告诉你,我是受章繁所托而来。」
说到这我顿了一下,又加了一句:「她让我帮她送阿锦出嫁,我并无恶意。」
章华点点头,没有追根究底:「你叫什么名字?」
「我没有名字,不过我挺喜欢阿繁这个名字的,你就叫我阿繁吧。」
末了,我还是决定替周大夫求情。
「还有周大夫,你何必为难他,他就一个大夫而已,能知道什么。」
章华眼眶微红,语气肯定:「不,那个周大夫一定有事瞒着我,他今天看你的眼神,说话的语气都不对,可见心中有鬼。」
「况且若是真的没事瞒着我,你又为什么发出声音惊了侍卫?总不能是真的没拿稳一盏灯吧?」
章华呼吸急促起来:「当年,周大夫是第一个发现阿繁不见的,我那时不在京中,他还帮忙照顾了阿锦一个月。」
「我心存感激,对他多有照拂,虽然也有怀疑,让人盯着他,但他一直很正常,直到今天……」
我尴尬地摸摸鼻子,见章华如此执着,不由好心提醒他。
「阿锦就要出嫁了,这几天要是出什么事可不吉利,你也不想让她不圆满吧?」
章繁和章华都有同一个软肋。
章华盯着我半晌,终于败下阵来,不再提周大夫的事。
「她还好吗?」
我沉默了。
似乎料到我不会回答,章华很快平复好情绪,吩咐不远处的管家:「送阿繁姑娘回去休息。」
管家上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,我跟着离开,身后隐隐传来章华压抑的哭声。
夜风微凉,拂过树叶,发出沙沙声。
回到院子,我叫住欲走的管家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:「麻烦你,替我向章家主问好,等他身体好些,我一定去拜见。」
管家抬头,双眼如死水般平静无波。
「有劳姑娘挂念,我定会带到的。」
目送管家离开,我悄声回屋。
屋里点着灯,我在床边坐下,看着章锦熟睡的面容。
她似乎睡得不太安稳,眉头微皱,露在外面的手抓着锦被。
我伸手,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的眉头。
「好好睡吧。」
11
天微亮,章锦就醒了,看到我坐在床边没睡,直接扑进我怀里。
我搂着她,轻拍她的后背:「怎么了?做噩梦了?」
「我梦到姐姐了。」
我手一顿。
到嘴边的话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:「阿锦,我今天想回平安巷住。」
「为什么?」章锦马上坐直了身子,「有人欺负你?还是住不惯?吃不惯?」
「没有的事。」我马上否认。
「我只是想回家,章宅虽好,但不是我家。」
章锦不太相信:「真的吗?」
我忙点头。
章宅很大很漂亮,可偌大的宅子没什么生气,下人更是和哑巴一样,一问三摇头,能不开口就绝不多说一个字。
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听到回声,实在压抑。
且章华这人聪明睿智,又心思缜密,我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。
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多待两天,我真怕他看出点什么来。
章锦沉吟半晌:「那我也过去陪你住两天,一会儿就去和阿兄说。」
我自然没意见,陪着她去了前院。
章华正在用饭,听了章锦的话意味深长地看向我,直看得我毛骨悚然。
「既然想去,那就去吧。」章华收回目光,叮嘱章锦,「一会儿让下人给你收拾东西,那边地方虽小,但身边还是带两个丫鬟,也好照顾你们。」
章锦兴高采烈地应下,拉着我的手蹦蹦跳跳往平安巷去,一路上都在念叨。
「阿姐,我想吃桂花糕,你给我做好不好?」
「我还记得你以前做的桂花糕,又香又甜,可惜你一天只让我吃一块。」
「我想趁你忙的时候去偷两块吃,谁知道你居然把桂花糕锁在柜子里了。」
这东西我以前看章繁做过,工序并不复杂,应该是没什么难度。
看着期待的章锦,我痛快地点头:「行,我给你做。」
章锦听了十分开心,忙叫人去买了食材、用具等。
我站在灶前回想了一下章繁做桂花糕的顺序,开始动手。
细腻的米粉在手间划过,搅拌、搓散,上锅……
时间如水,一晃而逝。
夕阳西下,章锦支着下巴,灵动的眸子一眨一眨地看着面前的三碟「粉坨」。
我擦着脸上的面粉和黑灰,心里叫苦不迭。
明明都是按记忆中的步骤做的,怎么做出来就是天差地别呢。
「那个……」我看着惨不忍睹的糕点,脑中飞快思索,想要找个借口掩盖过去。
章锦却突然冲我笑笑,拿了一块送进嘴里。
我急了:「做成这样还吃?你别吃坏了!」
「很好吃啊!」章锦眼前一亮,拿了一块递给我,「阿姐,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。」
我半信半疑地接过尝了一口。
口感不太好,微甜带着点苦味,味道怪怪的。
「真的一样吗?」
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味觉。
章锦咽下嘴里的桂花糕,肯定地点头:「真的!」
见她是真的高兴,我也不好再说什么,只是提醒她:「吃多了容易积食,剩下的你就别吃了,等改日我再给你做,肯定比这次做得更好。」
章锦不乐意了:「我觉得这次做的就很好吃,今儿吃不完,留着我明天接着吃。」
看她这样,我无奈一笑,只能由她去。
起身进屋将床铺被褥收拾好,又打水将积了灰尘的地方擦了擦。
章锦吃饱了就开始多话,絮絮叨叨个没完。
「对了,阿锦。」我忙碌完坐在章锦对面,「我还没问过你,你进宫是你自己愿意的吗?」
章锦还抱着一碟子桂花糕在吃,听了微笑着点头:「是我愿意的,其实这事还是我主动提的。」
主动提的?
我不解:「进了宫就要一直被困在宫里,你……为什么?」
她如今要是嫁到普通官宦之家,受了委屈还有章华给她撑腰。
可要是嫁进皇家,那真是身不由己。
这样浅显的道理她不会不明白。
章锦将碟子放在旁边,将我拉到她身边坐下。
「我与陛下青梅竹马,他还算喜欢我,我也不讨厌他,日后相敬如宾总比盲婚哑嫁、两看相厌来得好。」
「况且,做皇后多好啊,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不就是皇后吗?」
这个理由听着有点牵强,但章锦也明显不怎么想细说这事。
我不好再继续问,耳边章锦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将睡着的章锦抱上床,给她盖好被子,我也靠在床边睡了过去。
12
「画得真好。」
少年夸赞的声音传来,我睁开眼,就见十七岁的章华正拿着画卷欣赏。
章繁坐在旁边,手中还拿着画笔,有些不满,又有些羞涩。
「你来得正好,我正愁题什么字呢,你字写得好,你来题吧!」
章繁将笔塞给章华,小跑着进屋去了。
章华在凳子上坐下,看着那幅画傻笑。
我凑过去看了一眼,画的正是章华手拿书卷在院子里背书的情景。
章华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该题什么字好,索性拿起画笔将正在哄孩子的章繁画在了旁边。
我看得啧啧称奇,若是不知情的人,怕是会以为这画上的是一家三口吧。
倏忽,画卷扭曲,阳光散去,摇曳的烛火映出一只干枯的手。
手的主人正拿着那幅画,目光复杂地看着。
章华和章繁并肩而站,忐忑地看着章秀才。
章秀才因久病不愈,脸色十分难看,嘴里偶尔泄出压抑不住的咳嗽声。
「伯父……」章华上前两步,跪在章秀才面前,「我心仪明月奴,求你成全。」
「我已考中举人,准备三年后去京中参加会试,不管中不中,我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!」
章秀才抬起头,目光划过章华,落在章繁身上。
章繁几步行至章华身旁跪下,眼中含泪:「爹……」
此情此景,章秀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看向女儿的目光多了几分愧疚。
「是我疏忽了,你已有十七,原本前两年就该给你说亲,只是你母亲离世才耽搁了。」
「我这个身体又……」
「等我百年后,你一个女子,还带着阿锦,该何去何从……」
章秀才神情哀伤,我站在他的身后,看向多年前的章繁。
那张明艳的脸逐渐变得模糊,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,周围的一切开始地覆天翻。
章锦的脸在我眼中慢慢清晰起来,她面容扭曲,正死死掐着我的脖子,声音低沉压抑:「是你杀了她!」
13
「阿锦……」我艰难地出声,想要唤醒她的理智。
可这一声「阿锦」反倒是让章锦更加疯狂,手中的力道加大了不少。
平日里乖巧柔弱的姑娘,居然这么大力气。
我用尽力气把她的手掰开,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。
章锦有些疯狂,还想要继续伸手掐我的脖子。
我赶紧翻身将她压在身下,想要让她冷静点。
岂料章锦的表情骤然由癫狂变成惊恐,尖叫着挥舞双手。
我来不及多想,握住她的手,抱着她轻声安抚:「没事了阿锦,别怕,别怕……」
丫鬟已经听到动静进来,见状想要上前帮忙。
我冲她们摇头拒绝,示意她们出去。
良久,怀里的章锦在轻柔的声音中终于渐渐安静下来,沉沉睡去。
我轻手蹑脚起身拿了手帕,给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。
外面传来二更的梆子声和丫鬟低声行礼的声音。
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,章华推门而入。
许是因为来得急,他的衣裳和发髻都有些凌乱。
在看到安睡的章锦时,他才缓缓松了口气。
「她今天没吃药?」
我头也不回地回答:「吃了,但药也不是每次都有用的。」
给章锦的药混在甜羹里,下人每次都会盯着她将药喝下才会离开。
章华眉头微蹙,抿唇不语,踱步到小几旁坐下。
章锦这会儿睡得很沉,我半天没听到声音,转过头一看,只见章华捏着一块桂花糕正在发呆。
感受到我的目光,章华将手中的糕点送进嘴里,小口地咀嚼着。
「里面加了杏仁粉,明月奴教你做的桂花糕?」
我点点头:「算是吧。」
我有章繁的记忆,勉强也算是她教我的吧。
章华喃喃自语:「这是阿锦最爱吃的。」
小时候的章锦最爱吃桂花糕和杏仁牛乳,可章繁不让她多食。
有一次,章锦就问能不能在桂花糕里加杏仁牛乳,这样她就可以一次吃到两样自己最爱吃的东西。
章繁当时虽然笑话她是贪吃的小鬼,可后来每一次做桂花糕她都会在里面加一些杏仁牛乳。
章繁的记忆中,关于这一段早已模糊不堪,如今被章华问到,竟又清晰起来。
我从回忆中醒过神,抬手给章锦盖好被子,起身坐到了章华对面。
关于章锦的病情,我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。
章华只一眼就看透了我的犹豫,主动说起了章锦的事。
「阿锦的病其实是我疏忽才会这么严重的。」
「那年我刚从徽州祭祖回京,就得知明月奴失踪……」
对章繁的突然失踪,街坊四邻说什么的都有,但没有一个人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。
章华每日都奔波在外寻找章繁,章锦那时被托付给了周大夫家照顾。
直到章家主找上门来。
他要认回章华这个意外流落在外的儿子,听说章繁失踪的事还帮忙发了天价悬赏,甚至将章锦接到了章宅亲自照顾,细心教导。
章华那时根本无力顾及这些琐事,见有人帮忙找人,还能照顾妹妹,索性就默认了。
但章家主很快就图穷匕见,他想要逼迫幼帝禅位于他,等他百年后再传位给章华。
可章华不愿,他从来没想过做皇帝,对禅位一事自然是百般阻拦。
章家主气急。
他拿这个唯一的儿子没办法,便将目光看向了章锦。
只因为章锦跟章华说了一句「我梦到姐姐被人害死了」,章家主以「刁奴多嘴,蛊惑主子」为由,杖杀了十几个婢女。
五岁的章锦目睹了平时照顾她的姐姐们死在她面前,从那以后总是噩梦缠身。
章华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,想要带着章锦离开。
可走进章宅容易,想要出去却难如登天。
权势滔天的章家主只要不松口,他们连大门都出不了。
「随着年岁渐长,阿锦越来越沉默寡言。」
在这场父子博弈中,受伤最深的就是无辜的章锦。
「后来我们各退一步,我听他的话入仕做官,条件是将阿锦送进宫做公主伴读。」
「她进宫后开心了很多,我以为她会慢慢忘记小时候的事。」
「直到她十三岁第一次发病,差点掐死一个婢女。」
章华说到这自嘲地笑笑:「兴许那也不是她第一次发病,只是那一次我才知道。」
「我请了很多大夫给她看病,都说她是心病,开的药方也大差不差,只能减少她发病的次数。」
心病还需心药医,汤药自无法根治。
「这些年有很多长得像明月奴的人来冒充,我有时候会将计就计,将人留下陪伴阿锦。」
「阿锦有她们陪伴时会好很多。」
奈何那些人贪心不足,总想要更多,所以章华隔段时间就会换人。
「我会多陪她的。」
因为章繁的缘故,我很想帮章锦,奈何我不通医术,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陪伴。
章华郑重道:「多谢。」
我点点头,开始下逐客令:「不早了,我要睡了。」
章华起身:「既然来了,我要去西厢房上香,你睡吧。」
我心中一动,也跟了上去。
章华似乎不是很乐意:「那里供奉的是我和明月奴的父母,你去做什么?」
我果断搬出了章繁:「受人所托。」
这话是实话。
章繁确实托我祭拜她的父母。
章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,目光幽深而冷漠。
我丝毫不惧。
14
昏暗的烛光在西厢房亮起,我和章华站在牌位前,恭敬上香,又跪下磕头。
祭拜完,我正欲起身,章华就问道:「你和明月奴什么时候认识的?」
我起身的动作顿住,犹豫该怎么回答。
「她十五岁那年认识她的。」
章华被气笑了:「我和明月奴从小相识,二十年没分开过,她十五岁就认识你,我怎么不知道?」
我提着裙子起身,往门外走去:「信不信由你。」
我没骗章华,我认识他和章繁的时候,他们确实只有十五岁。
但章繁认识我的时候她已经二十岁。
已经死了。
15
章繁被灌下毒酒的时候,我其实是想救她的,奈何我只是她头上的一根木簪子,实在是有心无力。
我跟着她的身体一起被扔进挖好的坑里,埋得严严实实。
章繁的灵魂飘在地面上,我能听到她的哭声,听到章锦的哭声,交织在一起,扰得我心烦意乱。
一开始我体谅她接受不了自己死了的事实,伤心在所难免,所以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。
小说名称:《失踪的阿繁》